苍蓝

[赤安]我们的爱自带闪电3(完)

stoic fishtank:







就算其他人注意不到,办公室里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那是他一向最关注的对象,你能从他身周的空气读到很多他特意泄露给你的东西:某些项目的进展好坏,这一季度他们表现如何,部门里是不是将发生人员调动……


但风见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上司这种明显由个人情绪导致的诡异空气,更没有见过这样无意中流露出个人情绪的上司。你要在他身边待一年以上才能感觉到差异。


一言以蔽之,降谷先生变得有点不修边幅了。


虽然他本来也不是特别在意外表的人(在使用其他身份卧底时比较精致),如今的不在意却有刻意的成分。他换了大只的军用腕表,衬衫的内搭换成了工字背心,头发短了几公分,指甲也剪得特别秃。他如厕的动作变得豪迈,洗完手也不再用干手器,而是用擦手纸迅速抹一遍,一把揉成团,隔着一段距离凶暴而准确地空心投入垃圾桶。在不加班的晚上,他的部门不去喝酒,而都被他拖到健身房或是道场,带着汗水、青紫和肌肉里的乳酸叫苦连天地回家。但最后这一点并不是全无作用,至少在浴场里,他们新增的肌肉获得了其他以案头工作为主的部门同事的羡慕。


还好,今天他们是真的要去喝酒了——为前来进修的地方官员举办欢迎会,这也是少见的能提前下班的情况。


西装外面套着风衣的降谷提着公文包途经他身边,拍了他的肩,说了一句“别喝到错过末班车”。


“咦,降谷先生不去吗?”


“有事。”


“哦,您辛苦了!”


已经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忽然转了回来,降谷似乎在思考什么,“……风见。”


“在。”


“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哪里欠缺男性气概?”


“哈?”


“换个问法。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够man吗?”


“啊,降谷先生难道是要去联谊?”


“嘛,倒是要去应付小丫头……”


“降谷先生现在非常完美!”风见比出双手大拇指,努力传达来自同性的激赏。他只是不太明白向来对一切都自信满点的降谷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的男性气概产生了动摇。或许应该说,男性气概并不等于男性魅力,很多时候中性化和亲和力反而能促进女性产生好感和心动——这是来自知名男性杂志的观点。


“谢了啊。”


风见目送着年轻上司隔着肩膀向自己挥挥手、悠然离去的背影。第一天跟随上司开始,这走路带风的自信之态就没有变过,哪怕是任务完成得不理想,被上面责备,同事殉职,加班半个月……除了必要的鞠躬时以外,降谷笔直的后背从来没有弯过。有胆大的家伙开玩笑说他带着他们走过时如同某个大帮派的若头,他手下的人都明白,这是一种做好准备随时出鞘的姿态,一种以战斗为生活重心的人类的姿态。


那么今晚,他将与什么人战斗?难道是联谊——那也是一种形式的战斗了。


 


满心崇敬的下属不知道的是,国家之刃还具有其他姿态。在某些系着围裙笑脸迎人的时刻,他会变成一把藏在有可爱图案的隔热手套里的双立人;而在黑暗的地下世界潜行的时候,他又会变为藏在一束玫瑰里的毒针。但就算目击了这些,下属也并不会有违和感。可如果看到手机里的这些照片,他会有什么感想?


此刻,他的上司额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飞快按下锁屏,好像除了自己和头顶的天空,还有其他什么人也看到了这些即将提交给实验设计者的证据一样。


“我到底在干什么……”难得在天光大亮时下班一次,竟然要去汇报结果和接受检验。


对目标明确的人生而言,这种疑问也十分罕见。


快点把这件事结束了,他想。


宫野指定的会面地点在阿笠博士家的某个看起来像医务室的房间,当她披着白大褂出现时,降谷起初有点不爽,但当她抬眼冷淡地审视了他一番,并在他面前摆上一杯花果茶后,那种气质中某些似曾相识的元素在潜意识层面的影响仿佛打进狮子体内的一枪镇定剂,让他搓搓爪子,静观其变。


“今天的降谷先生,跟安室先生很不一样嘛,”她摇摇头说,在桌上捡起一支笔,“还是说,现在的样子才是降谷先生原本的样子——这是什么?”


“点心。”


下班后在附近的人气点心店买的招牌蛋糕。


“给我?”


“你和博士的份。”


宫野皱起眉。


“放心吧,”降谷说,“我手上又没有能让你变成男性的药。”


“好吧,谢谢。”


“只不过是因为你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他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如果她还在的话,我应该也会每周带着蛋糕和花束去看她,吻吻脸颊,坐下来喝杯茶,聊会天,赞美她的小花园。”目光一转,没有丝毫羞涩或忐忑,坦然得像一个接受顶级体检服务的贵客,他说:“那么开始吧。”


房间里有一张摆满书、纸张和各种奇奇怪怪器械的办公桌,另一端摆着一张不怎么舒服的沙发,勉强营造出谈话的氛围。房间两端各有一道门,而桌子和沙发之间有一道帘,此时是完全拉开的。宫野把一个形状无法描述的机器放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递给他一顶看起来很酷炫的头盔。


“这就是传说中的超级测谎仪?”


“你可以用语言回答,也可以点头或摇头。它会把答案和分析传到我手边的主机上,在判定回答不可靠时会做出提示。不过这台机器还在试验阶段。”宫野又给了他一块写字板,上面有一张措辞严肃的知情同意书,大意是测谎仪对人体无任何危害与副作用,本人自愿测试其运行效果,并同意提供反馈意见。


“一举两得,真有效率。”


“能请到国家公务员这样优质的被试,也是我和博士的荣幸。”


“互相吹捧就免了,”降谷戴上头盔,“是这样吗?”


少女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地看了看他,走过来替他做了些调整。也许用不着什么超级测谎仪,降谷心想,对她编织关于行为和心理的谎言,就像对埃莲娜老师说身上的伤是玩耍时摔出来的一样,且不说对方会不会信,自己连说出口都需要很大努力。也许正是因为一生中99%的诚实都在早年耗尽,他如今才能以说谎为职并乐在其中。


“我看了你的反馈,”宫野回到桌后坐好,想了想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你在选择完成哪些项目时有明显的偏向。”


“我会选择风险大但回报高的。”


“哦,可以理解。”宫野开始做笔记。“先从几个笼统的问题开始吧。变成女性后,你是否感到哪里不方便?”


“当然是哪里都不方便。”


“适应过程用了多久?”


“到当天晚上。”


“也就是说,你的心理状态迅速适应了身体形态?”


“我知道你希望我说什么,”降谷说,“你这些具有诱导性的问题更适合法庭,你们都是这样写实验报告的吗?”


“在想得到自己猜想的结果这一点上,科学家和检察官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那继续吧,检察官大人。”


“在身体恢复以后,你的心理状态花了多久恢复?当时你处于怎样的状态?是急于恢复还是希望女性状态再持续一段时间,好让你完成你当时以女性身份进行的活动?”


真是个好问题。当时他洗着澡,数着吻痕,惊奇地发现皮肤似乎真像传说的那样变得更好了,就在这时,仿佛能听到“啪”的一声,他一头撞在刚刚调低的花洒上。这种变化是仓促的,他熟悉了29年的身体在瞬间被归还给他,他却不知该对它怎么办。上一秒,他还望着水冲刷过胸口坠落为瀑布的样子恍惚着回忆对方的手指和唇形,想象的基础就立刻被剥夺了。


他心平气和地回答:“立刻恢复了。我适应得快不代表我甘心以女性姿态活动,当然是越早复原越好。当时我在洗澡,看到女性的胸部在眼前变平,只有甩掉了两坨脂肪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吗。”宫野转过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一个显示屏。“忘了提前说明,这台测谎仪的工作原理与心跳和血压这些常规参数关系不大,所以刚刚那个问题,你最好重新思考和回答一下,否则,系统判定支持你的立场的回答的虚假率越高,结论就对我的立场越有利。”


“你是说我在说谎?”


“不是我说,是它判定的。”宫野拾起并按下遥控器。主客之间的那道帘子降了下来,原来是一面屏幕,它完全把她挡住了,上面开始滚过一行行数据,其中有些被标红,但这个界面只出现了一秒,就被换成了一张风景照片。


“我想我已经差不多猜到这台机器的判定规则了。”


“不愧是降谷先生,”宫野说,“比我估计得快很多。”


“在这种规则之下,说谎可能真的没用。”


“很高兴你发现了这一点,”宫野的心情貌似不错,“接下来我会对列表上的具体行为提问。”


“没问题。”


“请描述以女性身份化妆时的感觉,并提供图像或文字证据。”


降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当时的自拍照,框里的女孩现在看起来像那种号称“上传照片,获得你的性转版本”的付费网站合成的照片,但没有哪个网站能达到这样的精致度。头盔上滑下一个扫描枪,他把手机屏幕摆在它面前,宫野在那头说:“可以了。”


“我感觉看一遍就能掌握很多女性几个月都做不好的事的自己非常聪明,我感到了成功的喜悦和骄傲。”降谷夸张地抬手放在嘴边,对着头盔上的话筒说。“这种感觉反而巩固了我的男性自信。”


“对服饰的选择和偏好呢?”


降谷给扫描枪看了照片。


“我觉得我自己非常性感热辣。虽然选择这样的衣服有恶趣味成分和其他目的在,但如果镜子里的人是我妹妹,假如我有这样一个妹妹,我绝不会让她穿成这样。”


好得很,现在他能理解赤井了。


“就算是父母也无权干涉成年女儿的衣着选择。”


“我并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


“好,那么解释一下‘其他目的’。”


“……口误而已。没什么其他目的,这个词和‘恶趣味’指的是一种东西。”


风景照片被黑底上一行红通通的“尊敬的被试,系统判定您在说谎”。降谷发出了响亮的咂舌声。


“其他目的就是我打算利用女性身份完成一项私人任务而已。”


宫野倒也没有追问,风景照片又回来了,还换了一张,仿佛是为了调节被试的情绪。


“请简述你使用女性用语时的感受。”


“这一项,”降谷靠在沙发背上,翘起腿,“我觉得对日本人,尤其是在工作中需要频繁进行模式转换的人来说难度很低,无关性别。何况,”他不乏得意地说,“我在之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使用的依然是男性用语。”


“是因为在这绝大部分时间里,你都在和固定对象交往吗?”


降谷点头。


“一个你在身为男性时就熟识的对象?”


点头。


“但你在以女性身份和对方交往?”


点头。


“下面才艺技能、兴趣爱好和生理知识三个部分都被跳过,你直接进入了最后一个部分且完成得非常彻底。”宫野冷淡地点评着。“看来你的兴趣和这个固定对象的属性都很明确了。”


“什么?”


“在我看来,你变成女性后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跟他谈场恋爱。”


“从某种意义上说没错。”


“连之前化妆和选择服饰都以这件事为终极目标。”


“现在进入猜测阶段了?”


“既然你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最后一部分,”宫野说,“我们就来仔细研究这部分重头戏好了。首先,请提供图像或文字证据。”


降谷把手机收回衣袋,说:“这部分没有证据。”


“我可以理解这部分的私密性,”宫野听起来不以为然,“给对方打码的双人合照之类的也行,你总得证明你确实做过这些吧。”


“对方的身份比较特殊,不可能进行存证。”


“……你知道没有证据的内容无法被采信,那么就奇怪了,”她说,“你会完成这些行为的唯一原因就是配合我做这个实验,又为什么会做你明知对实验没有意义的事呢?”


有一刹那,降谷愣住了,但也只是那半秒而已。


“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恶作剧的意义。”他并不需要向她解释得这么清楚,要求他给出充分答案的其实是他自己。“而且你不是也说过,恢复方法就在这些行为之中?以常理推测,当然是越靠后可能性越大。”


“对方是什么人?”


“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


“不透露关键信息,稍微描述一下。”


降谷发誓自己本来想说“一个装逼犯和隐性自大狂”,但脱口而出时却变成了“虽然表面有点讨厌,但其实很温柔的人”。


“我是否可以认为讨厌是你以男性身份与他交往时的感受,温柔则正相反?”


“不是。”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温柔,它是与讨厌并存的。身为男性时,他体会过他的温柔,身为女性时,她也没少用各种方式攻击他,故意表现出反感。


“这个对象是特意挑选的还是偶然决定的?你考虑过其他人吗?”


“特意挑选的。想给他制造一堆麻烦,看看他能怎么办,毕竟只要他不开心,我就开心了。”降谷满不在乎地说。“这属于一种复仇行为,我之前跟他结过点梁子。所以,当时就算有其他人,我也不会考虑。”


“当你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是怎么接受这个事实的?”


“他表现得很自然。”


“是因为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吗?”


“真失礼啊,”降谷笑了,“你见过女性状态的我,当时我还穿着男装,你觉得没有变化?”


“如果你希望我从女性立场出发表达一番羡慕嫉妒之情,那我可以满足你。”宫野没好气地说。


“那种人只是定力强过头了而已。”


“你还真挑了个好对象呢。”


“所以非常有挑战性。”


“激起了你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你想说女性对男性的那种?我不否认那可能是一部分因素,”降谷大度地让了半着,“但我对他的征服欲从男性对男性时就出现了,我认为没必要细分。”


“既然对方表现冷淡,你是怎么说服他跟你约会的?”


“很简单,我说,你不跟我约会我就去找别人了。”


“……”


“虽然我们互看不顺眼,但也许,可能,大概,他在那时忽然产生了某种对女性的责任感。”


“……你真的这么想?”


“你不如去问你那台机器?”


“算了,那是题外话,”宫野说,“下一个问题,在与对方交往时,你是否刻意选择了某种路线来经营自己的女性形象,比如可爱,性感,知性体贴?”


“我选择了性感和清纯并存的路线,但那家伙说我可爱。”


这样的表述,此刻听来可笑至极。降谷烦闷地清了清嗓子,意识到声音里的一丝羞窘和脸颊上的一片灼热。真该死。那样让人心脏狂跳不停的眼神,在700码外将猎物钉在无形靶心的视线,软下来,热起来,带上浓烈的渴求,在呼吸可及的距离内投来,一具皮囊是不可能抵挡住的,而势必会让这双视线穿过人造的盾看透他的内心,刺穿他的灵魂。当他说他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工具,一句话便成为魔咒。他的感情都在他的心上落笔,一旦有人要看,他翻开后就恨不得立刻合上,暴露真实导致的尴尬已经到了局促的程度。


“被小看了哪。”宫野似乎并没有注意他对这个词的微妙态度。“总体感想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会就你勾选的约会行为询问一些细节。”


“问吧,我准备好了。”


“有过身体接触,具体包括接吻、拥抱和膝枕。那么你对你们相较之前变大的体格差有什么感想?”


“恼火,不习惯,不甘心。”


“在你们拥抱和接吻的时候也是吗?没有一点怦然心动?”


“没有。”


经历过严格的反测谎训练,自认为在面对比这些问句复杂数倍的问题时也有很大胜算的降谷出乎意料地听到宫野轻轻笑了一声,刚才滚过的数据中又出现了红色部分。


“我说有总可以了吧?”红字恢复为与周边一致的白色,降谷仿佛听到了自信和骄傲一并碎裂的声音,他揉揉太阳穴,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说真的,卧底都比对付你这台机器轻松。”


“我还以为你不会爽快承认这一点呢。”


“输了就是输了,我可不会打滚抵赖。”


“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你还是对他心动了吗?”


“既然你的机器说有,那就是有吧,”降谷摸了摸头盔,仿佛对它表示敬意,“不过是在我毫无自觉的情况下。”


“嗯……‘抬起眼睛,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他’约有10次。到最后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吧?”


“这种层次的演技我一向很熟练。”


“‘挑食并把不吃的东西丢给对方’,对方有什么表现?”


“一个合格男友的表现。”


“你们都很入戏嘛。”


面对这样一句貌似不经意的打趣,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也许是因为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宫野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语塞,径直进入下一个问题,他暗中松了一口气。


“看了什么电影,爱情片吗?”


“不,他想看的。”


“为什么迁就他?”


“因为我也不想看爱情片,”降谷说,“两个人都呼呼大睡的话,看电影还有什么意义?”


“那现在的结果是你一个人呼呼大睡,意义很重大了?”


“至少我可以凭‘靠在对方身上睡觉’得1分。”


“有没有很安心的感觉?”


“有。”


“具体描述一下。”


降谷用对方看不见的弧度弯起嘴唇。


“我觉得他的肩膀好厚实,被他的雄性气味迷得一连做了七八个春梦,恨不得醒来就拖上他去教堂结婚,然后被他公主抱上马车回城堡,给他生两个足球队的孩子。”


屏幕上红字闪成一片。降谷用鼻子得意地笑出了声。


“够了,请不要干扰实验!你也会做这么孩子气的事啊,真是不像样。”


“你不就想要这样的答案么。”他耸耸肩,掌控感随着愉悦回来了。


“我想要的只是真话。”


“太遗憾了,连组织都没法从我嘴里得到这种东西。”


“但你已经给了我不少真相。”宫野坦然地说。“比如,我发现你对这个约会对象有着不一般的感情。”


降谷想,如果对方真的问出“你是不是喜欢他”这样的问题,自己要怎么回答。当然可以拒绝回答,他99.9%倾向于这个选择,不管问话的人是谁,他都没有回答的义务。但在这种情况下,拒绝回答几乎等于给出了答案,因为在那0.1%的可能情况下,机器会明白他在说谎,宫野会明白这个真相就是他拒绝回答的原因。


“给对方挑选衣服或礼物了吗?”


结果宫野并没有问,而是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没有。”选项中有一个是“向对方暗示想要礼物”,这种举动对他而言很容易,但他并没有照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离开了未成年小女生根据理论和浪漫小说影视文本撰写的充满了理想化构思的蹩脚剧本,完全跟着在两个人之间自然流淌的感觉,抛接着不知会把他们带到哪里的言语和举动。


“不过他给我礼物了。他就是在那时候说我可爱的。”


“……可爱?”


“是,可爱。”降谷觉得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的两个人都像智障一样。“29岁的女性,又不是专职卖萌的艺人,根本没理由被说可爱吧。”


“在你眼里,这意味着对方已经上钩了吗?”


“上钩?怎么可能。我准备得好好的去色诱他,结果被他用一双绒毛手套打发了。他说可爱就像在说路边的一只猫一样。”


“你说的手套就是礼物?”


降谷调出照片。当时,鬼使神差一般,他带走了这双装在礼物袋里的手套,回家后还试了试,当然不可能戴上。他把它们摆在餐桌上留了一张影,接着想扔进垃圾桶。


但终究没有扔掉。


留着没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扔,这不符合他的哲学。但在这整件事上,他破的例太多了,也不在乎多一个。


他听到帘子那边微带审视意味的小小弹舌音。然后宫野说:“没人会给流浪猫买这样的手套。这是买给女朋友的。”


“猫只是个比喻。”


“降谷先生交过女朋友没有?”


“当然交过。”


“没有觉得对方很可爱的时候吗?”


“我比较喜欢年上的女性,”降谷坦承,“年下女性那种可爱恕我感知不到。”


“对方可能正相反,是喜欢宠溺年下相方的类型,”宫野说,“我记得有一段视频采访……你可以参考一下,记得站在女朋友的角度体会。”


“我好像闻到了陷阱的味道。”


“就算我蓄意引导你从女性角度思考,按你的观点,拥有强大意志力的人也是不会动摇的,那你怕什么?”


“那就来吧。”


宫野打开网页,没用多久就找到了目标。她把进度条拖到恰当位置,降谷听到里面一个年轻男孩说:“她的可爱,准确说是惹人怜爱。我看到那种软的、蓬松的、毛茸茸的东西就想送给她,用那些东西把她包起来,说这个真不好意思……就像做蛋糕的时候镶上一层一层的奶油。啊,这么说是因为我是糕点师,但我觉得,每个男人都会有类似的想法。”


一个貌似采访者的声音问:“听起来像是独占欲和保护欲呢。”


“是的,”男孩更不好意思了,声音也逐渐小下去,“我想让她成为我一个人的天使。”


“呃,我是真的感受不到,”降谷说,“昨天就感受不到,今天更不用说了。就算站在男性视角上也不行。”


“向对方撒娇了吗?有什么感想?”


“这个嘛,”降谷抬起手抚摸下巴,“撒娇这个词能指代太多东西。你这里列出的选择,如果我照做的话,对方可能会笑场。”


“那么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化用到对方自然接受的程度了。”


怎样才算自然接受?他回想着对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愕警惕无奈克制,到只剩下无奈,这仅占约10%的负面情绪像一把格格不入的盐,被撒进占90%的溶解了一点砂糖与蜂蜜的水里,却只让甜变得更甜了。无论看向哪里,做着什么,他都知道自己沐浴在这样的眼神里,它鼓励他像学会按压喂食器的猫一样肆无忌惮地向对方发起攻击和掠夺,索取更多的糖与蜜,蛊惑它变得更浓稠。这就是被自然接受的撒娇吗?


这些糖与蜜有各自正式的称法,他却犹豫着不想写下它们的真名。


“降谷先生?”


“啊。”


他从臆想中回过神。


“我没有尝试女性化的撒娇套路,仍然沿用了我们一贯的相处模式。”


“对方的反应呢?”


“按我的标准,算自然接受。”


“关于牵手和亲吻的尝试,你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信息吗?”


降谷皱起眉头,看向天花板。


“……不太记得了。”


“说不知道可是很低劣的逃避方法哦。”


“不,我是说次数。”


他仿佛自己也很惊讶。


“是真的数不清了。不是说很多,次数当然不少,但也没多到记不住的程度……是因为就那么发生了。”


“也就是说,和撒娇一样,没有经过选择,是在感情的流动中自然发生的。”


“可能因为我在演戏时是代入型的吧。”降谷无所谓地笑笑,那仿佛是看到锃亮的皮鞋面上有一抹灰的语气。“在进入角色后就很容易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关于这点,他没有说谎。在接受卧底任务前的素质测评问卷上,他就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那么你也不记得你在亲吻时是什么心情了?”


“不,我至少记得一次。”


“好,描述一下。”


“是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


他本可以不说的,他不需要把什么都告诉她,不管是出于不想给她她预期答案的心情,还是想遮掩某些过于私人化的情感的努力,他都没必要多这一句嘴。健谈是他的保护色,而他的工作恰恰是它的反面。他早就在无数次磨炼中掌握了该多说什么,有哪些话即使无伤大雅也尽量吞下去。


但他想告诉她这一点。对象是谁并不重要,他其实只想向世界宣告那一刻让他心脏窒息的自内而外的温柔核爆。


“是可爱的那种可怜。”


“哦?”


“他当时说他很忙,在家里也经常饿肚子。虽然那种家伙平时就靠烟酒黑咖啡压缩饼干存活,应该早就习惯了,但那时候我还是突然开始可怜他。我有一种冲动想咬他,给他刻上几十个牙印,欣赏他明明没东西吃还要被别人咬的委屈……啧,他怎么可能委屈,他只会像看淘气的小孩一样无奈地看我。但我还是觉得他可怜,他让我想做点什么。我想摸摸他扁扁的肚子,捏他的肌肉嘲笑他不好好吃饭的话可就养不起这副身板了,给他做一堆好吃的看他狼吞虎咽吃相越难看越好,或者就算不能真咬他,至少打个折可以亲亲他……”


空荡的室内只有机器低沉细微的鸣响。宫野像骤然失声一样,连呼吸都中止了。


“……就是这样。”降谷打了个清脆到足以唤醒被催眠者的响指。“我对坠入爱河的女性心态揣摩得如何?”


帘子那边叹了口气。“我想应该算不错吧。所以你亲他了?”


“脸颊而已。”


“那么对方觉得你可爱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


“对方觉得你可爱,你觉得对方可怜——实际上还是读作可爱。你们互相觉得彼此可爱,你知道我们把这叫作什么吗?”


“臭味相投?”


宫野深吸了一口气,“……两——稍等一下。”她拿起什么东西,似乎在聆听。“好的,博士。”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她推开座椅,从帘子那头的某个门离开了。


 


降谷摘下头盔,从沙发上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他在进来时便已确认了房间内是否有摄像头、窃听器和门窗位置,这属于一种无伤大雅的职业病。至于在主人暂离期间跳起来摸摸墙壁试探有没有机关暗道、翻翻桌上的文件挑自己能看懂的看,就属于职业病中可能比较烦人的种类了。检查结果是,这个房间相对安全。但问题是,刚刚的谈话肯定会被录音,在意摄像头和窃听器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唯一较有意义是发现是,宫野在谈话记录里受访者一栏上写着“一个白痴”,降谷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泄私愤的侮辱感到了一丝不满。就在他继续向下翻看时,宫野离开的那扇门突然响了,有人在拧动门把手。博士家走廊里的后地毯完美地掩盖了脚步声,何况宫野本身就像猫一样动作轻悄。他快如闪电,瞬移到帘子那头,若无其事地坐回窗前的沙发上,重新戴好那个该死的头盔。


“回来了?”


那边低低“嗯”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听起来心情有些低落,还有点奇异的不对劲。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吧?”


“不,什么都没有。”宫野闷闷地说。“我们继续。”


“接下来问什么?”


“你们告白了吗?你对他,他对你。”


“喂,”降谷说,“我记得你列的选项里没有告白这一条。”


“接下来的问题都是临时想到的。我会对我感兴趣的细节提问。怎么,你害怕了?”


“激我是没用的。”降谷好心点破她。“我只是对你突然间的八卦感到惊讶。”


“既然已经问了这么多,何不再深入一下。”


“在那种为了氛围和情趣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稀奇的环境下告白,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你为了氛围和情趣违心地告白过多少次?”


降谷皱起眉头。


“我告白过多少次,跟这次你所谓的实验,跟你,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种参数。”


“告诉你其实也没关系,”降谷说,“因为我根本就没做过这种事。太容易出口的话多半不可信,你觉得我的目标会蠢到看不清这点吗?”


“所以你们做了,你的动机是为完成实验,而他只是吃掉了送上门来的美餐?”


“他说了喜欢我,不过在那种氛围下,也许就像拿起筷子时说‘我开动了’一样不经过思考吧。”


帘子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否认了他在真心告白的可能性?”


“……你的采访是不是跑题了,小姑娘?”


“因为我是真的很好奇。另外,我不是小姑娘。”


“你好奇什么?”


“他对你意味着什么?朋友?炮打个码友?只想征服的对象?”问题一个接一个抛过来,几乎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你知道你对他又意味着什么吗?”


“朋友……”降谷抬手摸了摸那个不知在以什么原理窥探着他的头脑的机器,在这点上他不需要对任何人隐瞒,“算不上朋友,倒更接近对手,不是敌对的要决出生死的对手,是为着同一个目标竞争前进的对手。没人规定对手不能成为炮打个码友,但我们……也没到那种关系。征服对象是肯定的,这点我不会多解释了。”


“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


“你之所以接受我的要求,同意做这样的实验,有没有一个原因就是对方?”帘子那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仿佛这些问题的答案比证明降谷在身为女性期间完全丧失了心理上的男性气概还重要。“如果可以回到昨天,你还会选择对方吗?”


现在换降谷沉默了。


“我不后悔。”


“难得可以看到他惊慌失措,我怎么会放过呢。”他说。“时间不早了,我还会再回答你一个问题。”


“给我十秒钟时间想想。”


她并没有用那么久。几乎是上一句话音刚落,她就找到了最后的好奇点。


“在那次约会之后,你有没有喜欢上他?”


这样一个充满纯情少女气息的问题问得降谷眼冒金星,被粉红泡泡熏得天旋地转。他把它们挥开,吹跑,轰飞,苦笑着摸了摸心口,心脏的跳动和血液的奔流同时加速了。


他摇了头。


帘子那边起初没有声音。降谷猜想她是在等测谎仪的判定,但很遗憾,他没有说谎,这台机器只能接受他的答案。它得学到谁才是主人,明白自己不是万能的,它只不过是某个民间科学家拼装起来的一堆金属,不比站在台场的那架高达强多少。


“……我明白了。”


宫野冷冷地说。


“我要过滤一下信息,去去就回。”


这一次,她只离开了短短数分钟,回来时顺手升起了帘子,降谷看到她站在书桌后,双手插在白衣口袋里,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怎么?”他笑着问,“有什么结论?我变女性化了吗?”


“我承认你内心比我强大。”宫野平静地说。“困扰过我的情况这一次并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话说回来,这种药的解法到底是什么?”


“你应该已经知道是哪一步让你恢复的了,”宫野说,“但解法其实可以更简单。你只需要跟男性的精打个码液进行黏膜接触,对方的基因背景与你距离越远就恢复得越快。也就是说,你当时如果去找一个非裔男性口打个码交,”她像医生讨论病情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建议,“可能十分钟后就恢复了。”


“如果是同种族男性呢?”


“可能需要几个小时甚至更久。”


“你知道警方会对这么危险的药物采取什么措施吧?”


“APTX4869当年没被用在公安的某个高官身上,真是太遗憾了。”


“哈。”


降谷从沙发上站起身,它软得让他不太舒服。他略微活动身体,无意间向背后的窗外望去,却刚好看到对面房间里,博士正端着一口锅开开心心地走过。这个场景让他的瞳孔一缩,眉梢一跳。


“抱歉跑一下题,”他遥指着对面房间,“那边是厨房吗?”


“是。”


“哦。”他把头盔轻轻放在桌上,慢悠悠地整理了西装下摆,突然问:“我可以去厨房看一眼吗?”


宫野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边博士的背影,转身指向她刚刚出去两次的门。“请便?”


降谷点了点头,越过她向门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其实我不认为性别变化和身体大小有可比性。”


宫野收拾桌面的动作顿住了,她斜抬起头来,浅色眼瞳像猫一样隔着一段很远的心理距离望向他。


“身体大小变化对心理的影响是可以衡量的,性别变化的影响却不一样。并不存在百分百属于男性或女性的心态。心理的性别差异也许是一种客观现象,却绝不是可用于研究的标尺。”


“我知道,”宫野说,“就像有的人不用变成异性也会喜欢上某个同性一样。”


“你做这个实验的目的根本不是证明什么。”


“没错,”她若无其事地说,“就是想恶作剧而已。”


 


降谷走进厨房时,博士正掀起锅盖观察里面的内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晚餐就吃咖喱啰”。


“闻着可真香啊。”


“哎?”博士转过身来,睁圆了眼睛,“是安室先生啊。”


“我刚才来的时候您不在家,特地过来打个招呼,失礼了。”降谷非常客气,眼睛也弯弯的。


“哦、哦!”博士挠挠脑后,“好说好说。既然来了,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饭?”他向降谷身后看了一眼,“……正好有咖喱。”


“是您做的吗?”降谷凑上来,探头向锅里张望。“我一个小时之前来的时候您还不在,这么看您的手速可真快啊。”


“啊……是啊,哈哈哈。”


“可是这口锅,还有咖喱的气味和卖相,怎么这么眼熟呢。”降谷抱着臂,一手摩挲着下巴。


“安室先生对咖喱研究很深入嘛……”


“希望博士可以告诉我,”降谷搬出极讨老幼病残孕欢心的温暖笑颜,“刚刚来的究竟是冲矢昴还是赤井秀一?”


“是赤井秀一。”宫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么说他的住处确实离这里不过一脚油门的距离。但想想他一个不常做饭的单身汉因为根本没有储存食物的容器而直接把锅放在野马的后座上开过来,也是很玄幻的场景。


“真巧啊,”他说着,转过身来,“他要是晚走一会,说不定还能打个招呼。”


博士虽然一脸打掩护失败的表情,但看起来所知不多;宫野虽然神色平淡,但他以直觉断定,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些他可能不喜欢的事。降谷思考了一下从自己被下药开始的整件事是个圈套的可能性有多大。微乎其微。赤井不知道宫野的实验,宫野不知道自己会选择赤井,通盘知情的只有自己。但就算宫野从一开始就在挖坑,也无法未卜先知,赤井更不是会找人倾诉的类型。


“但他看到你了。”


“从这里?”


宫野偏过头去,耸了耸肩膀。答案是明摆着的。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刚刚那个房间靠窗沙发上坐着的背影。就算测谎仪完全遮住了头部,降谷还是明白,那家伙有眼力辨认出自己,这个想法让他有点开心,他努力忽略了这种情绪。


“那么你刚才被喊出去……”


“是博士喊我的。”宫野把眼神递向博士。“但我走出房间时,发现赤井就在门口。”


降谷僵硬了。


“说不定听到了什么哦。”


在对赤井长期的研究、接触、抗衡、追踪和最后这一小段出乎意料的亲近之后,有一件事降谷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你只有尽量高估他,才不会低估了他。也就是说,如果你认为他做成一件事的概率只有20%,但他成功的意愿大于0,那么最好在其后的推理中以他已经做到为前提。放在当前的情况下,就是如果他认为降谷在这里值得奇怪,那么他一定是听到了他想掌握的信息后才离开的。


“那么今天我就告辞了。”降谷说。“感谢宫野小姐的关照。”他故意把最后那个词说得意味深长。


“把这个拿走。”


宫野递给他一张纸。是研究报告一类虚头巴脑的东西,他扫了一眼就把它折好放进包里。不过,余光似乎告诉他,研究对象一栏里的“一个白痴”变成了“两个白痴”。降谷暂时还没有心思去想原因,反正他很快就会把这张纸毁尸灭迹。


 


他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再一次踏上这座公寓的楼梯,而时间比上一次更早,还来得及看到最后一抹晚霞在地平线上拂袖而去,留下几颗窥视人间的昏星。他并不是出于闲情逸致才一边爬楼一边欣赏夜景的。降谷明白,东张西望意味着自己在分散注意力,而这么做源于紧张和犹豫,对这样的情绪,无论是去看成绩的考生还是去告诉父母自己打算跟怀孕的女友结婚的少年都不陌生,和他们相比,他的资历浅多了。就算在组织里活动时,他都绝少体验这种事态完全不在自己掌控的忐忑。


敲门后5秒并没有人应答,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他接着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看不到的目光从猫眼里射出,在他脸上灼烧了一圈,门开了。


“……是我。”


对方并没有开口,显得他这样故作轻松的一句开场白有点愚蠢。赤井穿得跟上一次不一样,但应该也是居家打扮,看样子刚洗完澡,头发比平时蓬松,也因此比平时看起来更像一个30岁出头,在通宵派对、环球旅行、想结婚的女友和部门主管职位竞争之间寻求平衡的美国年轻人。


降谷把手放进裤袋。


“我是不是打扰你跟谁了?”


“家里没人。”


“那我能进去吗?”


“如果不是长篇大论就在这里说吧。”赤井没什么表情,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没聚焦在他身上。


“你知道多少了?”


“基本全部。”


他们像两个秘密接头的罪犯一样,进行着没头没脑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白。降谷抬头看进赤井的眼睛,就因为这么做竟然需要勇气,他就想痛揍自己一顿。但在那之前,他已经被揍过了,被那两片冰冷且陌生的绿色,就在几十个小时前,它们还那么温暖柔软,午后的翠浪近距离拍打舔吻着身体,仿佛一翻身就能沉入对方的海。


“……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以为你专程过来是因为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没有,算了。”降谷说。“打扰了,抱歉。”


他转身离开,对方没有说话,没有挽留,也没有回房间,他直到走下楼梯都没有听到关门声。怎么可能没有想说的呢?他能说的太多了。他可以痛斥对方竟然偷听他们谈话,可以解释自己并不是想耍他,只是跟宫野约定了要做这样的实验,怎么能输给小女孩呢?只把他当成实验目标对待和在接受这种实验的前提下选择他是不同的,美国来的警探不会连这种差异都体会不到吧。他还可以轻松地取笑对方开不起玩笑,说双方都是成年人,又不存在非自愿或损害一方利益的情况,到底有什么不爽的?他们那天晚上可都爽到了,想抵赖吗?


理性和职业素养给了他无尽的应对方式,感性却凭空合上了放它们汹涌奔流而出的闸。降谷慢慢地走在街上,在转过街角时回头望向赤井的公寓的窗口。别把你自己当成工具。对方所施的魔咒仍然在那里莹然发光,卸掉了所有他学到的悟到的和天才般灵光一现的伪装手段,让他在他面前失去了成为波本和安室透甚至一个“神秘的波本小姐”的能力。他像一个幼儿园生一样笨拙地数着窗户。脑中自动泛起的那么多回应全都达不到目的,反而如同握着刀刃把刀柄递出去,连用大脑容纳它们都疼得厉害,自己的武器转而成为对付自己的凶器,真是讽刺。啊,忘了。


在这里看不到对方的窗口。它应该在楼的另一边。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骤然冷下去,像被麻醉一样不再期待些什么。他随手掂了掂车钥匙,被一处温暖的灯牌吸引着转头望去,接着随波逐流地抬脚向它走去。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关上门却没有上锁,赤井走回客厅,给自己点了根烟,拿起手机拨号,在刚接通的一瞬便开口说。


“哦?只有我才知道的?什么事这么奇妙?”


“不是只有你知道,你不想回答我可以换人问。”


“又没说不想回答。问吧。”


“告诉我那台测谎仪的原理。”


“你什么时候对新发明这么感兴趣了?想替FBI商谈引进事项,找博士啦。”


“拜托了,志保。”


“好吧,告诉你也没关系,是脑波比对。”


“嗯。”


“它会根据语法结构拆分提问和回答,并记录和分析这两段时间内受试者的脑波对主谓宾等语法成分的反应,分别标记为A和B。”宫野放下手上的工作,重新拿起刚才记录的内容。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有求必应了,甚至还会进一步向白痴之一解释:“举个例子,问‘你昨天吃苹果了吗’,机器会记录下受试者对‘你’‘昨天’‘吃的完成时态’和‘苹果’四个语素的反应脑波A,判定为阳性或阴性。假如受试者的真实情况是前天吃了苹果,昨天吃了橙子,在这个例子里,A因为四种反应中有一种为阴性而被综合判定为阴性。如果回答‘吃了’,机器会补全句子并发射代表这四个语素的电波,记录下第二次反应脑波B,判定其为阴性,接着将A与B进行比对,确认受试者没有答非所问。根据两次阴性结果,机器判定回答不可靠。”


“果然不是靠监测体征。”


“这只是一种理想化的解释方式,实际应用中的规则复杂得多,因为还在试验阶段,经常需要人工干预。”


“不,简单的模型就足够了。”


“足够什么?”


赤井按掉了烟,它在刹那间变成了扁扁的一截,被他毫不留情地弹开。


“得到我要的。”


 


掀开帘子走出略嫌闷热的地方,凉风掠过发梢和赤裸的颈项和足踝,将暗暗累积的郁结和窒闷,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上的,全部一扫而空。降谷缓慢地伸了个懒腰,想象这是一棵草被多倍速播放的发芽过程,一小时前宛如失恋的心情就像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时一样,又仿佛是其他人的经历了。他掏出两个币,依次塞进自动贩卖机,等着它以愤世嫉俗的态度哐啷吐出自己的牛奶,告诉他“喝了就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冰凉的牛奶让他想起以前合宿的时光,他啜着它,蹭到休息大厅,不声不响地融入几个稀疏分散地窝在角落里看电视的大叔构成的群体。


电视上播着看起来很无聊的美食探访节目。他久违地看了一下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按理说,只有风见或其他下属有这种急于找到他的需求,但这些都是赤井打来的。还有几条短信。


降谷君,回家了吗?


你在哪?


如果看到这条,给我打电话。


“……搞什么……美国总统被外星人劫持了途经日本上空需要公安配合攻击飞碟?”他随心所欲地想着,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心不在焉地看无聊的综艺,直到手机再次响起。他本想按成静音,无心一瞥,发现是风见。


“降谷先生!”那边焦急地说,“那个FBI问您的行踪,我没告诉他,您看要不要处理一下,那小子好像有什么急事……”


“知道了。”他站起身,晃了晃牛奶的空瓶,收拾起随身的东西,走出了休息大厅。


离开那家远近有名的温泉,他向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冷不防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接着攥住了手腕。这种事本不该在他身上发生,但经过训练后条件反射般的脱身动作被对方熟练地反制住,再加上慢半拍传来的熟悉的温度和触感,他不用转头就明白了。


“看到你的车没开走……你果然在附近。”


“FBI什么时候这么蠢了,”降谷故意忧愁地叹了口气,迎上赤井的目光,“你如果突然想起来要跟我说什么,倒是去我的车旁边等我啊。”


赤井摇了摇头。降谷看到他胸前口袋里的耳机。如果没有意外,这家伙应该在他车上放了监控用具,然后跑出来找他。他扬起没有被对方抓住的那只手,仿佛要扇过去,赤井的眼睛却连眨都没眨一下,并拢的食中二指轻捷准确地落在颈边。指下的脉动印证了降谷的猜测。


虽然外表看不出来,“跑了很久?”


赤井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像个自闭儿一样了。


“有什么话,我刚才去找你的时候不说,现在倒想起来了。”降谷把手腕从他的掌心抽走,自顾自地向停车场走去。


“降谷君——”


“你当时在门外吧?都听到了?”在人迹罕至的街角停下,降谷转过身来面对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对,我在变成女人后去找你不只是想戏弄你,也是因为我想尽快完成这个实验,我以女性身份对你做出的举动里有一半都是实验设定好的,尤其是前面约会时做的那些,你会生气我非常理解,换成我可能比你反应更大,但是,”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和指尖一起在微微发颤,便咬了咬牙,握紧拳头,“我没有做任何违心的事,一秒钟都没有,就算在心里嘲笑你,也跟你理解的嘲笑不一样……至少……至少我在嘲笑你的时候一样笑到我自己了,没有人会在戏弄别人的时候把自己也搭上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赤井显得有些局促,就算在幽暗的路灯下,潜伏在他宁静眼神中的某些动人心弦的东西依然不会被看错,“只要你愿意解释,我就愿意听。”


“刚才我特地登门解释,你不想听。”


“刚才是我的错,对不起。”赤井的坦然出乎想象。“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相信关于你的一切好的描述。”


在未来的某一刻,通常运转的降谷零会在回忆这一刻时大骂头脑当机的降谷零:在亲眼目睹有人现场做出这么羞耻的宣言的时候,你竟然没跳起来大笑,把凸显他青涩或单蠢的尖刻评语一股脑扣到他戴着傻帽子的头上;相反,你还错失良机,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在你的头发上,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轻揉着,抚摸着,引得鼻腔里一阵潮湿的酸意和胸口的短暂堵塞。你不是已经不在意了吗?还刚刚走出他家旁边他去不了的那家温泉,泡得浑身毛孔舒张疲乏褪尽一身轻松,正打算回家久违地在午夜前上床,怎么能给他机会再一次攫取你的全部心魂???


但早在被这样的宣言哽住喉咙以前,他就已经不正常了。把引诱当成一种报复用的恶作剧,没问题;接近对方只是为了收集实验数据,不行。他清楚,前者对方欣然接受,后者却踩到了对方的雷区。更清楚的是,他现在正因此而感到内疚。


他曾经甚至想杀了他,现在却因为伤害了他而内疚。


“降谷君。”


赤井的手从他的头发上滑下,贴着脸颊稍稍捧起他的下巴,这个动作让他有些迷惑,但烟草的味道和温暖恒定的感触像麻醉剂一样妨碍他思考。


“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说。”


“在那次约会以后,你有没有喜欢上我?”


“……我回答过了。”


“你当时的回答是否定的。”


降谷眯起眼睛,被迷晕的大脑开始吱吱呀呀地思考,直觉也开始复工。


“就算你当时在门外偷听,”他说,“怎么知道我摇头了?你问了宫野?”


“我问过她那台机器的原理。”赤井不为所动。“那个问题的四部分语素里,有一个的答案确实是否——”


“——不对!”降谷的眼睛骤然亮起。“当时问我话的根本就是你吧!”


“你否定的并不是‘喜欢’——”


“——可恶,一定是你!难怪我觉得她回来了以后整个人气场都不对了,问题也都跟实验没什么关系了……你还好意思气我骗你,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用了那个该死的变声器——”


“——是‘那次约会以后’。”


“啊啊!闭嘴!你跟假装女高中生网聊的变态大叔有什么区别!!”


降谷扑上去捂赤井的嘴,反而被他推到旁边的围墙上,墙头浓密的植物挡住了路灯的光,可他们还是看得清彼此的眼睛。


“也就是说,你在那次约会之前就喜欢我了。”


“我喜欢追杀你。”被逼到角落里的降谷无力地说。可是不对啊,现在该发火的难道不是自己吗?“你先为冒充宫野骗我向我道歉!”


“喜欢追杀也是喜欢。”赤井厚颜无耻地说,甚至凑近了一点,把他圈在自己和围墙之间,仿佛对待一只蝴蝶标本。“一个一个来,先解决我提出的问题。”


“你还要怎么解决!?”


“我要你亲口承认你喜欢我。”


“好给你嘲讽我的资本吗?”降谷偏头,咧出一个应景的讥笑,“这么需要别人的喜欢?去让你的同事和下属每天围着你告白啊!不然去找陪酒女,也就是多花点钱,看看冲绳街上那一堆堆的大兵,你们这些吃外国皇粮的不至于缺这点钱吧?或者养条狗,保证天天舔着你的脸表示喜欢。你要我的喜欢干什么,我的喜欢很值钱???”


“因为我喜欢你。”赤井说。“我的喜欢可能不值钱,但对我而言是无价的。我希望它不会被你当成垃圾。”


“哈哈,像喜欢流浪猫、植物或者一个妹妹那样的喜欢?”


降谷觉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个近30岁的特工,跟一个30岁出头的警探,在这样的夜晚,不是周旋在衣香鬓影的酒会上,就是已经带着神秘的异国美人各怀鬼胎地走进奢华酒店的套房,或是在地下赌场演着左拥右抱的戏,就算他们都在休假,也不至于沦落到在夜晚街上人迹罕至的角落里,为喜欢的定义争执起来。


赤井摸了摸鼻子,降谷擅自将其理解为心虚。


他们甚至没有一点欲擒故纵进退逢迎的技巧,连高中生都不如,如果逃避和否认不能解决问题,就只能惨烈地正面相撞,死得片甲不留。


“一开始我不知道这些感情有什么区别。”他说。“从很久以前,看到你就像看到流浪猫一样,觉得可爱——”


“呵,好荣幸啊。”


“但你变成女人以后,我没法把你当成妹妹,我确实努力过了。”


“也不全怪你,”降谷拍拍他的肩,“你有多努力,我就有多努力勾引你,就当责任一人一半得了。”


“就算可以解释为冲动,”赤井接受他的讥讽,毫不在意,“你恢复以后,我并没有恢复。”


“哇,让我猜猜,你是爱上了那个不存在的降谷零小姐吗?我的女性版本有那么成功??”


“不是。”


鼻尖凑过来,嘴唇也很近了,任何一方的呼吸有一丝紊乱,心跳有半秒停顿,都不会逃过另一方的五感。汗毛微微竖立,报告着对方肌肤已经进入最高警戒区,再有一毫米,半毫米,就要挟着外星的灼热成为撞击在大地上的光球。


“我喜欢的人一直存在,就在面前,与性别无关。我说我没有恢复,是因为想吻他和抱他的冲动根本没有消失。”


陨石静静悬浮在地表,好像碰到了,又仿佛没有,地心的岩浆却慢慢翻腾向上,像是已经完全被陌生的引力操控。


“反而增加了,增加到我加倍压抑自己才能和他正常说话的程度……今天的他头发比往常都短,但就算他剪成圆寸,我也只会觉得他更可爱——香蕉牛奶?”


他抽了抽鼻子,嗅着鼻尖下微微发颤的嘴唇。


“我喜欢草莓,下次喝草莓的吧。”


“你去死。”降谷绝望地小声说。


“我爱你。”


“你、你竟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曾经想杀了我,现在想拒绝我,不会有更坏的了。你们日本人的喜欢太暧昧,你应该知道我实际上是怎么想的。有喜欢得要死,觉得你可爱得要死的时候,也有发现你麻烦得要死,恨不得把你摁在地上,扒下裤子打屁股一百下的时候。爱是无数个极端聚合而成的星球,因为体积过于庞大,每一个想向外挣扎的元素都摆脱不了引力,最终形态不过是一颗空有可怖外表的柔软的刺猬。”


降谷抬头看着繁密树枝间稀稀落落洒不下来的星光。“……你怎么这么多话了。”


“因为暂时不能抽烟,嘴没别的事可做。”


“总之别说了,闭嘴……”


“那只能这样了。”


赤井凑上前碰了他的嘴唇。降谷瞪大了眼睛,仿佛这是在幼儿园,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某个偷看电视学坏的家伙亲亲。


“唔——”


第二次落下来的是属于成熟男性的进攻与掠夺之吻。一种宣战,落地的白手套与出鞘的佩剑,只不过裹上了情打个码欲的浓郁酱汁。他舔他的舌头,数他的齿列,搔动他的上颚,给他灌入自己的气息,吮吸他窘迫的抵抗,但终极目的并不是占领他,而是成为他的生存所需,取代他的空气、光、食物、水、床和信仰,就算他启航或出发,是去屠龙还是寻宝,他都会是他的行装,是他在未知世界的波涛和火焰上颠沛流离时始终照耀着他的星。


被围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份野心?它就差被写在这个吻的烟草气息和甜蜜触感里了。他当然知道应该拒绝,就算不拒绝也该反击,争取谈判,做出足够漂亮的姿态,但他实际上怎么样了?放弃了,陶醉了,愉悦着,享受着被征服的感觉,开心到战栗起来。


降谷零,你完了。


他已经剥开你所有的壳,抓住你了。


还好这个吻不算很长,在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之前,征服者明智地退开一步,让一点新鲜的空气补充进这个魔幻到令人绝望的磁场中,但只有一瞬间。降谷以为这个吻结束了,可是并没有,赤井箍住他的腰,又回来啄了他一下,自己愣了愣,接着又一下,黏黏的,软绵绵的,恋恋不舍的,如果说第一次幼儿园级亲亲只是带来惊讶,第二次正式战役直接导致臣服,只有这第三次发自本能的行为让被亲的人刷地红了脸。


在爱的大爆炸后,一切又全部坍缩为高密度的喜欢,和貌似不存在于30代男性日常中最纯粹的亲密感。


“我的话都说完了,”赤井郁郁寡欢地说,“你的呢?”


“……说过了。”


“再说一次,我想听。”


“我做的事虽然都是设定好的,”降谷懊恼地把额头抵在对方厚实的肩颈处,重新进入肺叶的氧气全都染上了他的味道,“但没有一件是违心的,不是入戏,不是演技,我不是工具,你不是目标,什么都是真的。”


“感情也是?”


“从很早以前就是了……”


降谷闭上眼睛,等待一个宣判。


“那么你归我了。”


宣判像拥抱恋人的手臂那样密密圈住肩膀,像安抚孩子的吻那样飘落在后脑还饱含湿气的头发上,像第一次心意相通时,暗恋许久的对象的胸膛接住羞窘的脸。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刑期会是如何,有多长,唯一能确定的是,在破格的勇气驱策下完成的坦白过后,难堪必定会接踵而至,所以他希望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在这份甜美且持续发酵的罪恶刚从肩上卸下,还没有挂上对方嘴唇弧线的一瞬间。


“啊。”亲吻他头发的动作停滞了。


“……?”


“忘了。”


“???”


“没有润滑剂。”


“?????”


“在表白之后,会发生点什么很正常吧。上次没用到,这次不行,对了,安全套也没有……”


“赤——井——”


“不是用完了,是平时没准备……”


降谷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车所在的位置走去。赤井像孩子手中的一串气球一样跟在他身后,用嘀咕般的音量不停叫着“降谷君,降谷君”。


“你怎么像个大叔一样!”


“降谷君?零君?呃,还是降谷君,你这就要回去了?”


“不然呢?”降谷冷笑一声,好像刚刚的羞赧告白和无力挣扎才是演技。“好不容易有点气氛也被你搞砸了,回去跟高中生学学泡妞技术吧,大叔。”


他把车开出停车场,绕到路上,看见对方还站在刚刚被丢下的地方,便一摇肩膀无声地笑了起来。可怜,但是可爱。明明年纪还轻,就成了大叔。明明是个大叔,却……可恶。


他在路过他时停下,打开车窗,用巡警盘问可疑人员的语气问:“怎么还傻站着?”


“有件事没做,还不能就这么结束。”


“还有什么?”


赤井伸手拨开他的刘海,俯身下来,小心但也自然地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


“晚安,降谷君,”他普通平常没什么稀奇但语气温柔地说,“早点睡,做个好梦。”


降谷仿佛想去揉被吻过的地方,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路灯的光尚不足以照亮他阴晴不定的神色。


“走啊。”


“?”


“你到底上不上车。”


“?”


“我家附近的便利店有你要的东西,”降谷臭着脸说,“什么都有——我只数到三:一——”


两秒后,他的副驾驶座上就多了一个人。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却都知道自己和对方在笑,就算唇线绷紧了,眼睛却藏不住想法。他们站在圆圈边缘,摇摇晃晃地都想先把对方推到外面,破功已经近在咫尺,可谁都想再苟延残喘一点,亲眼看到对方先自己一步举手投降的样子。


好了,战场转移。


降谷一脚油门,跑车破风飞驰入东都寂寥的夜。飙着喜欢的车,载着心爱的人,感受发丝随风在耳边舒展,余光里两侧的风景飞快退却,这样的愉悦能让任何20~30代男性轻轻吹起口哨来。接下来,他就要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了。在你死敌的城堡里,赤井秀一,你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怎样的未来吧?被亲吻和捏鼻子打扰,被咖啡、烤吐司、煎蛋和培根的香气唤醒的可怕早晨,你做好觉悟了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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